我國金屬礦產大宗商品市場影響和掌控能力研究

中國國際工程咨詢有限公司 黃建明

我國是目前全球最大制造業(yè)國家，金屬礦產是保持世界制造大國的基石。在金屬礦產中，鐵礦石、鋁土礦、銅精礦等初級原料居主導地位，是國際大宗商品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我國金屬礦產原料大量依賴進口

鋼鐵和有色金屬工業(yè)是國民經濟重要基礎原材料產業(yè)。2021年，國內粗鋼產量10.65億噸，占全球的56.7%；電解鋁產量3850萬噸，占全球的56.6%；精煉銅產量1049萬噸，占全球的44%，均為世界第一，基本滿足了國家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的需要。

受國內資源儲量不足、稟賦不佳影響，我國金屬礦產產量遠不能滿足國內需要，被迫大量進口，對外依存度很高。2021年，我國進口鐵礦石11.24億噸，占國內需求量75%；進口額1.19萬億元，占全國貨物進口額的6.9%，是僅次于集成電路和石油天然氣的第三大進口商品。鋁土礦進口1.07億噸，占國內需求量的58%；各種鋁產品進口額合計1152億元，占全國貨物進口額的0.7%。進口銅精礦2340萬噸，占國內需求量的76%；各種銅產品進口額合計7718億元，占全國貨物進口額的4.4%，也排在進口商品前五位。這表明，從國際大宗商品市場購買原料在我國鋼鐵、電解鋁、精煉銅生產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

二、國際金屬礦產市場情況

世界金屬礦產資源分布極不平衡，具有開發(fā)利用的優(yōu)勢資源分布在少數國家和地區(qū)。優(yōu)質鐵礦主要分布在巴西、澳大利亞；鋁土礦主要分布在幾內亞、澳大利亞；智利、秘魯、剛果（金）則擁有世界最多的優(yōu)質銅礦，這些國家在全球金屬礦產供給側處于優(yōu)勢地位。從需求側看，全球制造業(yè)集中在東亞、歐洲和北美地區(qū)，是世界金屬礦產需求的主要力量，供給與需求配置錯位，使金屬礦產成為國際貿易的大宗商品。當前國際金屬礦產市場呈現(xiàn)澳大利亞、智利、巴西等資源國大量出口，東亞、歐洲、北美等制造業(yè)大國嚴重依賴進口的基本格局。

我國是世界制造業(yè)第一大國，也是全球金屬礦產進口第一大國，在國際大宗金屬礦產品市場占有極其重要位置。2021年，世界鐵礦石貿易量約16億噸，我國進口量占70%以上；鋁土礦貿易量約1.45億噸，我國進口量占74%；銅礦（金屬含量）貿易量約930萬噸，我國進口量占56%。此外，在其他銅原料進口方面，2021年，我國還進口銅廢碎料169萬噸、粗銅94萬噸、精煉銅363萬噸，均居世界第一。

國際金屬礦產市場現(xiàn)貨與期貨并存，而金屬期貨是典型的衍生金融商品，國際金融市場變化對金屬期貨價格有重要影響。在國際金融投機勢力的作用下，國際金屬礦產價格經常脫離供需基本面出現(xiàn)非理性波動，這是國際金屬礦產市場的一大特點。2022年3月發(fā)生的“倫敦鎳”事件，就是金融投機勢力活動造成的。因此，在國際金屬礦產市場上，除供需雙方外，金融、保險、物流、咨詢、法律等服務也是重要的一環(huán)，其影響力有時甚至超過供需基本面。

目前英國倫敦仍然是全球重要的金融活動中心，所以倫敦金屬交易所（LME）依然在世界銅、鋁等基本金屬價格發(fā)現(xiàn)中居主導地位，LME價格在世界金屬礦產品生產經營活動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盡管上海期貨交易所、大連商品交易所的管理規(guī)范化程度優(yōu)于LME，但由于發(fā)達經濟體至今不承認我國市場經濟國家地位，在很大程度制約了上期所、大商所在世界金屬礦產品生產經營活動中的作用。

三、我國對國際金屬礦產市場的影響分析

由于我國長期居世界金屬礦產進口第一大國地位，對全球市場的影響力也在逐漸提升，我國需求和政策的變化已經成為影響國際金屬礦產市場走勢的重要因素。2021年，在國際大宗商品市場價格出現(xiàn)周期性上漲的背景下，為了確保我國經濟的平穩(wěn)運行，黨中央、國務院在冷靜分析國內外形勢的基礎上提出保供穩(wěn)價方針，及時采取逆周期、跨周期調節(jié)措施，通過鋼鐵限產、投放國家銅鋁鋅儲備等方式，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國際市場鐵礦石、銅、鋅價格的不合理上漲。

2021年5月，在經濟周期性等因素作用下，國際市場鐵礦石價格曾創(chuàng)下237美元/噸的歷史高位。但隨著國家鋼鐵限產政策的落地，鋼鐵生產快速增長的勢頭得到遏制，全年粗鋼產量比上年下降3%。受此影響，2021年11月，國際市場鐵礦石價格回落到85美元/噸。

2021年，盡管我國銅市場供需變化不大，需求側缺乏亮點，但在經濟周期性等因素作用下，5月份國際市場銅價突破10724美元/噸，創(chuàng)出歷史新高。隨著我國陸續(xù)投放國家儲備銅14萬噸，再加上缺乏我國基本面的支撐，盡管美國銅消費量比上年增長10%以上，但國際市場銅價依然上攻無力，年末回落到9520美元/噸，我國的保供穩(wěn)價措施對國際市場產生了影響。

當然，目前我國對國際金屬礦產市場的影響力僅局限在需求側方面，對供給側的影響力有限，尤其是在大宗商品服務環(huán)節(jié)影響力薄弱。譬如，國際金屬礦產貿易主要通過海運方式，我國雖然擁有世界第二大商船隊，但相當數量貨運保險是通過國際保險公司安排的，一旦中止，會對我國金屬礦產供給造成極大影響。近期西方國家對俄羅斯的海運保險制裁，就使與俄羅斯相關的海運活動幾乎完全停止，造成俄羅斯金屬礦產品出口中斷。2022年3月發(fā)生“倫敦鎳”事件的誘因之一，就是俄羅斯鎳出口的中斷，為國際金融投機提供了機會。

其次，國際金屬礦產貿易大多采用美元結算，設在英國倫敦的環(huán)球同業(yè)銀行金融電訊協(xié)會（SWIFT）是國際銀行同業(yè)間的國際合作組織，在全球范圍內的美元交易中，95%以上都離不開這套系統(tǒng)，用美元結算的我國金屬礦產品進口也要依賴這套系統(tǒng)。對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先后將伊朗、俄羅斯踢出這套系統(tǒng)，使其無法使用美元進行貿易結算，嚴重干擾了世界金屬礦產品貿易。

總體而言，我國對世界金屬礦產市場的影響力在逐步提升，但發(fā)達國家依然靠先進的大宗商品服務能力左右著國際金屬礦產市場。

四、我國對世界金屬礦產供給的掌控能力分析

隨著改革開放的推進和“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我國對全球金屬礦產供給側的掌控能力得到較大提升，在國內和境外建設了一大批世界級的資源保障基地，成為推動世界金屬礦產生產的重要力量。

在國內生產方面，2021年在鐵礦石價格高企的支撐下，全國鐵礦石原礦產量9.81億噸，比上年增長9.4%，占國內供給量的25%；鋁土礦產量0.77億噸，占國內供給量的42%；銅精礦金屬產量185萬噸，比上年增長7.3%，占國內供給量的30%左右。為了確保重要金屬礦產供給安全，今后一個時期，國家將進一步加大鐵礦石、鋁土礦和銅礦勘探開發(fā)力度，加快礦產品基地建設，國內鐵礦石、鋁土礦、銅精礦金屬產量仍有增長的空間。預計未來國家主要金屬礦產自主保障能力不會繼續(xù)下降。

在境外礦產基地生產方面，2021年隨著我國企業(yè)境外資源基地建設的推進，權益金屬礦產的產量繼續(xù)上升。其中，境外鐵礦石產量超過1億噸，約占我國進口量的9%；鋁土礦產量超過6000萬噸，約占我國進口量的51%；銅精礦金屬產量超過190萬噸，約占我國進口量的37%。由于有一批重大項目正在實施，預計未來一個時期，我國企業(yè)境外資源基地的規(guī)模將繼續(xù)擴大，對世界金屬礦產供給的掌控能力會有進一步提升。

雖然我國對世界金屬礦產供給的掌控能力有所提升，但也面臨諸多挑戰(zhàn)，存在諸多風險隱患。

第一，國際競爭加劇，地緣政治風險上升。當前國際斗爭形勢復雜多變，不確定因素增多，嚴重影響我國金屬礦產供給掌控能力的提升。特別是美國等發(fā)達國家不斷利用各種手段打壓我國重大境外金屬礦產項目的實施，對我國供給鏈安全構成威脅。譬如，幾內亞西芒杜（Simandou）鐵礦是當今世界上最具開發(fā)利用價值的優(yōu)質礦山之一，也是中國在非洲的最大“希望”。鐵礦石總儲量累計超過100億噸，鐵礦石的平均品位高達65%，這被認為是世界上尚未開采的儲量最大、礦石品質最高的鐵礦，年產量有望達到1.5億噸。但困擾西芒杜鐵礦開發(fā)的最大障礙就是基建，尤其交通。為開發(fā)這座礦山，我國企業(yè)主導的鐵路等設施已經開工建設。規(guī)劃鐵路自幾內亞馬瑞巴亞港至西芒杜礦區(qū)，貫穿幾內亞東西，全長近551.92千米，不含先期開工段，總投資約221億元。但是，2022年3月，幾內亞政府宣布，暫停該礦開發(fā)的所有相關活動，并尋求方案以保護幾內亞的利益。這是2021年幾內亞發(fā)生軍事政變以來的重要決定，違背了常規(guī)和慣例，背后很可能有美國等西方國家影響的影子。此舉對我國提升鐵礦供給掌控能力十分不利。

第二，進口來源單一，供給安全風險較大。我國金屬礦產對外依存度很高，可進口來源卻集中在少數國家和地區(qū)，安全供給的風險很大。據統(tǒng)計，2021年，我國從澳大利亞進口的鐵礦石占全部進口量的61.2%；從幾內亞進口的鋁土礦占全部進口量的51.4%；從智利和秘魯進口的銅精礦占全部進口量的61.2%。由于進口來源過于單一，加快實現(xiàn)進口來源多元化，已經成為我國提升金屬礦產供給掌控能力的當務之急。

第三，掌控的優(yōu)質資源不多，增加了競爭力提升的難度。我國境外金屬礦產開發(fā)起步較晚，雖然發(fā)展較快，但在優(yōu)質礦山多數已被發(fā)達國家跨國公司掌控的情況下，我國企業(yè)獲得的優(yōu)質資源不多，直接影響經濟性的提升。據統(tǒng)計，全球產量排名前10座的鐵礦中，有8座位于澳大利亞、2座位于巴西，這些礦山的合計產量約占全球的39.5%。在這10大礦山中，我國企業(yè)僅有少量參股。2021 年，全球鐵礦石平均離岸現(xiàn)金成本在30美元/噸左右，而我國在澳大利亞投資建設的鐵礦由于品質較差，離岸現(xiàn)金成本遠高于此，缺乏成本競爭力。我國企業(yè)在境外獲得的銅礦資源權益不少，但礦山現(xiàn)金成本能夠進入25%低成本分位線的很少，大多處于50%分位線附近，沒有形成競爭優(yōu)勢。

第四，境外金屬礦產基地建設國別過度集中，存在當地政策變化隱患。我國境外金屬礦產資源基地建設雖然取得重要進展，但國別過度集中，存在很大的安全隱患。據不完全統(tǒng)計，截至2021年底，我國企業(yè)對剛果（金）銅鈷礦的累計投資已經超過250億美元，占境外銅礦投資總額的60%以上；當年我國企業(yè)剛果（金）權益銅金屬產量約100萬噸，約占境外權益產量的53%，在我國企業(yè)境外銅礦投資活動中占有突出位置。但是，國外政府更迭導致的政策風險很大，2019年，剛果（金）新政府上臺后，為謀求更大利益，對過去簽訂的投資協(xié)議進行重新審計，并在美國政府資助下借口勞工人權、強迫勞動等問題制造糾紛，當地的投資環(huán)境已經發(fā)生變化。同樣，我國企業(yè)境外鋁土礦項目投資主要集中在幾內亞，2021年該國發(fā)生軍事政變，新政府上臺，當地投資環(huán)境也出現(xiàn)變化。因此，為了確保金屬礦產供給安全，盡快改變境外礦產基地建設國別集中局面，對確保我國金屬礦產供給安全至關重要。

五、有關對策建議

從維護國家金屬礦產供給安全出發(fā)，提出以下對策建議。

(一）加強“走出去”頂層設計

境外金屬資源投資活動面臨的地緣政治、法律法規(guī)、環(huán)境安全、社會文化等風險都遠高于國內，稍有不慎，就會導致項目滿盤皆輸。應創(chuàng)造條件，積極制定相關法律和政策，規(guī)范和保護“走出去”投資行為，明確國家層面戰(zhàn)略意圖，統(tǒng)一思想，形成合力，以更高起點和更明確方向指導和推動我國境外金屬資源投資活動。

(二）提出戰(zhàn)略規(guī)劃，編制國家金屬礦產資源安全評估報告

重要金屬礦產供給安全關系國家經濟和社會發(fā)展，是維護國家安全的重要領域。2021年美國拜登政府上臺后，立即開展包括“關鍵礦產”在內的供應鏈百日安全評估，并采取了投資于關鍵礦物的可持續(xù)國內生產和加工一系列措施。2022年2月，美國白宮及七個政府部門各自發(fā)布報告，指出了關鍵供應鏈的弱點，并提出戰(zhàn)略計劃。與之相配合，2022年2月美國地質調查局還發(fā)布了新的“關鍵礦產”清單，對2018年的清單進行了重新修正。針對美國的金屬礦產安全行動，我國需要根據實際情況，提出自己的金屬礦產供給安全戰(zhàn)略規(guī)劃，編制國家金屬礦產資源安全評估報告，統(tǒng)籌各方面力量，協(xié)同做好供給安全工作。

(三）著力構建金屬礦產進口的安全體系

我國鐵礦石、鋁土礦、銅精礦等金屬礦產原料大量進口的局面將長期存在，構建安全的進口保障體系十分重要。

1.積極推進人民幣結算

目前人民幣是全球第五大結算貨幣，我國鐵礦石進口的人民幣結算已經拉開序幕，逐步實現(xiàn)鋁土礦、銅精礦進口人民幣結算條件正在成熟，金屬礦產進口人民幣結算可以逐步展開。

2.組建經濟聯(lián)合體

組建跨行業(yè)、跨所有制、跨國別的經濟聯(lián)合體，參與國際金屬礦業(yè)開發(fā)、貿易，提升我國企業(yè)在國際大宗商品市場的地位。由新加坡韋立國際集團（Winning International Group）（外商，航運）、山東魏橋創(chuàng)業(yè)集團有限公司（我國民營頭部企業(yè)，鋁生產）、幾內亞聯(lián)合礦業(yè)供應（法資，物流）組成的贏聯(lián)盟經濟體在成功開發(fā)幾內亞鋁土礦之后，又獲得西芒杜鐵礦北部礦段開發(fā)權，一躍成為世界知名金屬礦業(yè)經濟聯(lián)合體。由于匯集了不同行業(yè)、不同經濟類型、不同國別的力量，在國際競爭中的實力大增，對保證進口安全具有重要意義。

3.加大周邊國家金屬礦產利用力度

為了確保進口金屬礦產供給安全，改變進口來源單一，境外資源基地建設集中的局面，加大周邊國家金屬礦產資源利用力度是一個重要舉措。我國周邊國家鐵礦、鋁土礦、銅礦資源豐富，俄羅斯是全球鐵礦最豐富的國家之一，東南亞地區(qū)的鋁土礦資源也十分豐富，通過積極的投資活動，增加從周邊國家的進口，優(yōu)化進口來源，可以有效提升我國金屬礦產進口的安全性。

(四）優(yōu)化技術結構，積極利用再生資源

當前我國鋼鐵、有色金屬產業(yè)技術結構不盡合理，對礦產原料依賴程度高，再生資源利用比例低，這是導致金屬礦產進口量大的一個重要原因。

隨著國內鋼鐵、有色金屬消費的持續(xù)增長，國內積蓄的可再生資源量也越來越大，在一定程度上以再生原料替代礦產原料的條件已經逐漸成熟。因此，發(fā)展“短流程”鋼鐵、鋁、銅生產，大量利用國內和周邊國家廢鋼、銅鋁廢碎料，是減少對進口金屬礦產原料依賴，保證鋼鐵、有色金屬供給安全的重要舉措。

注：文中圖片來源于網絡。